耄耋火腿情 赤诚报国心
---老业余无线电家ba6qb朱天赋先生访谈录
前言：我国著名的老业余无线电家ba6qb/朱天赋先生（ex：xu8tn，c7tn），1932年毕业于中国无线电工程学院，曾开发研制出我国著名品牌“信记”电容器，一时间成为我国民族电子工业的骄傲。抗日战争期间朱老用精湛的无线电技术为苏联援华空军的对日作战及抗战物资的运输做通信保障，为祖国为人民奉献出自己火热的青春。解放后朱老长期在国营电子企业工作，从维修到自主研发电台、高压变压器，到设计、生产电视机及电子仪器，不断研究新技术、新工艺，开发新产品。虽然历经政治风雨，但一颗拳拳报国之心让朱老无怨无悔。他把满腔的爱国热情和丰富的无线电技术知识奉献给了祖国建设事业，努力为我国民族电子工业的发展奋斗，并取得了显著的成绩。
朱老1935年加入我国最早的业余无线电组织——中国振中业余无线电研究社（ccrcc），并组织建立南京分社，积极参加和组织业余无线电活动。抗战胜利后在山东济南还倡导成立了中国业余无线电协会（carl）济南分会，调入北京工作后，任分会理事并负责qsl卡片管理工作，参与组织了我国业余无线电活动的盛会——1947年“五五节”的活动。离休后，他再次焕发青春，活跃在各种业余无线电活动中，不仅苦心钻研，自制发射机，还把多年积累的知识和经验传授给武汉的年轻朋友，对我国中部地区的业余无线电活动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他用自己不平凡的人生经历为我国业余无线电历史写下了浓重的一笔。
自强自立，情系祖国——牛刀小试显身手
2006年8月27日，一个炎炎夏日的午后，我们怀着激动和兴奋的心情如约登门拜访中国业余无线电活动的前辈朱天赋老先生。朱老居住在武汉市武昌区一栋普通的居民楼里，简朴的家具陈设、满屋的书籍杂志、工作台上的电台设备、慢慢转动的电风扇，都让我们对他非凡的生活经历充满了好奇。朱老虽已年过九旬，但目光依然炯炯有神，身材瘦高而挺拔，他带着浓重的江浙口音讲述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情竟一如昨日，生动而清晰。为配合我们的访谈，朱老特意换上新衣服，挂上助听器，戴上了ba6qb的胸卡。
图1.精神矍铄的朱老正在自己的业余电台上工作
朱天赋先生于1914年9月25日出生在浙江余姚一个清贫的教师家庭，他自幼聪敏好奇、勤奋好学。80年前的中国正处于历史上最深刻的变革过程中，众多仁人志士为中华之崛起而斗争，甚至牺牲生命。著名的五卅运动前夕，上海工人共产党员顾正红的被害事件给少年时代的朱天赋留下了深刻印象，使他永远难以忘记外国资本家对中国人的残酷剥削及残忍的杀戮。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学生上街游行，工人举行大罢工，全国有1700多万人参加了这次反帝爱国运动。这让正在上海读中学的朱天赋立志刻苦学习，自强自立，将来要用自己的知识和才能报效祖国，为中国人争气，只有祖国强大了，才能不受帝国主 义欺辱和奴役。这时的他已经深深热爱上了新奇的无线电技术，在当时这种爱好还不多见，但限于条件，他只能多看看杂志和相关的书籍，设法自己动手做些小制作、小实验。后来他如愿考入中国无线电工程学院（china radio college），校长是著名通信专家方子卫先生。在校期间学习了机务（无线电原理和收发信机实践）、报务（收发莫尔斯电码）等理论和实践课程，学校自办有《qsp业余无线电》杂志，文章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朱老至今仍能自如地阅读原版英文书刊就得益于在初高中及大学阶段打下的坚实基础。1932年他以全年级第二名的优异成绩毕业。
朱天赋有一位要好的同学叫石奇为，家境比较富足，提议共同开发生产电子元件，石奇为出资金及组织生产、朱天赋负责开发研制和技术工作。当时国内能见到的电阻、电容器等元件都是美英日的产品。朱天赋提议从比较容易制作的扁型纸介电容器开始，优选能找到的原材料后，手工制作进行试验，同时自制了电容器测试仪。经过艰苦努力产品研制成功，试产并投放市场后，因性能优良又价格低廉，极受欢迎，产销量直线上升。1934年，信记储电器厂成为国内第一家生产固定电容器的专业厂，又经不断发展，成为驰名品牌。解放后该企业公私合营，仍然使用“信记”品牌。电容器的研发生产不仅填补了国内空白，而且振奋了民族工业。初试牛刀，朱天赋不仅感觉到自己的技术有了用武之地，还得到了公司分红的150元，当时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那时1元可以买100个鸡蛋），而这也成了他在艰苦条件下从事业余无线电活动的第一笔资金。
图2.ba6qb的qsl卡片
勤动手，苦钻研——乐在其中趣无穷
1933年，虚岁21岁的朱天赋考入南京电力公司工作，任工程调度员，业余时间依然潜心钻研无线电通信技术，买书籍杂志、跑电子元器件商号，乐此不疲。为了降低电源消耗，他使用当时耗电最省的30号三极真空管（电子管）进行试验，接收机用一级再生式栅级检波和一级低频放大。发射机使用01a电子管，电流不大，发射功率也不到1w，但发射时把拾电圈靠近天线，拾电圈的小灯泡很亮。用拾电圈不但能用来检测振荡状态、大致看出功率大小，还可以检查调谐情况。为了准确测定频率，他到南京电信局去租借了吸收式波长计，把线圈绕好以后，利用波长计反复调整线圈，找到正确波段就先固定住，再一点点调准波段的频率范围、逐点标定，使接收机准确工作在40米业余波段。这个形式的收信机在当时被称作0-v-1，qsl卡片上一般也标明接收机为0-v-1，如果加了高频放大级，就是1-v-1。调准了接收机，再调发射机频率就方便多了，不过驻波比完全要靠经验和主观感觉。那时候主要是用cw方式工作，收发合用一副天线，用开关进行收发转换。当时业余通信的发射与接收是异频工作，当呼叫cq后，必须在全波段内搜索并仔细收听谁在回答你，比现在用同频收发要求更高的操作技巧，虽有难度但也更有趣。第一次on air让他兴奋不已，他用xu8tn的呼号在南京与山东烟台的芦台锋/xu3df 进行qso，当时由于兴奋紧张，回答时敲键的手指都在发抖，一次简短的qso竟费时近十五分钟，还冒了一身大汗。如今谈及这段历史，朱老激动之情仍溢于言表，他说终生难忘这次qso以及对方的呼号和姓名。
图3.ba6qb/朱老近照
1935年，赵振德等人为争取民族尊严、振兴和发展我国业余无线电事业，在杭州组建了业余无线电组织--中国振中业余无线电研究社（ccrcc），并取得了合法地位。赵振德/xu8ux和黄小芹/xu3st被推选为正副社长，总台呼号是xu8a。1936年11月底，中国振中业余无线电研究社（ccrcc）改名为中华业余无线电社（crc）。当时，多数业余无线电爱好者都成了crc成员，一大批以xu为呼号前缀的信号出现在空中。朱天赋是在1935年经同学赵振德介绍，正式加入ccrcc，在此期间还结识了曹新民/xu8sm等六七位南京的ham，组织成立了南京分社，朱天赋和曹新民被推为理事，由朱天赋做组织人，大家每隔一段时间聚会一次，探讨技术，交流经验，增进友谊。
1936年12月，朱天赋带了一台自制的便携式收发信机回了一趟乡下老家，谈起这台收发信机还有一段故事。当时长沙有两兄弟余志通/xu9y、余育德/xu9am同为ham，一日余育德在理发时，构思出了这台收发信机电路，设计思路是使用电池的便携机。该机只用了一只19号孪生双三极管，发射时两管并联构成哈特莱振荡电路，天线输入功率大约在0.25w左右，接收时一半检波、另一半低频放大。该电路由黄小芹撰稿在潘人庸主编的《实用无线电》杂志上一经发表即引起轰动，很多人争相仿制。
图4.余育德正在使用余氏两用机及余氏两用机电原理图
朱天赋使用了两只30号电子管，电路与余氏两用机相近，用干电池供电。2节1.5v约电话机用的大型圆电池（甲电）串联，通过可变电阻降压供给额定电压为2v的灯丝用，另用一块有中心抽头的45v方形乙电池，在接收时屏极电压用22.5v，发射时用45v。使用温顿天线，收发转换用多刀双掷闸刀开关。朱天赋就是用这台自制的功率极小的便携机，在浙江余姚乡下通联到了澳大利亚、新西兰、美国以及南非的业余电台。在比较简陋的条件下，创造了业余无线电dx通信的佳绩。这除了当时当地的电磁环境良好外，设备状态良好、天线的优化和过硬的操作基本功才是关键。
从军抗日，卫国保家——塞外军旅献青春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全国人民同仇敌忾，纷纷投身到抗日救亡的各项斗争中。23岁的朱天赋再也坐不住了，他毅然放弃了在南京电力公司待遇优厚的工作，弃工从军，义无返顾地走上了抗日前线。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期，参加什么样的军队才能更好的发挥自己的专长，使朱天赋犯了难。到处都在招兵，尤其是技术兵种，他虽然年轻涉世不深，但最终还是打听到了积极抗战的空军部队在招收通信技术人员，报考的人很多，要求也较高。经过考试，他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连夜给父亲写了信，顾不上回家道别，连军装都来不及做，就穿着长袍就去报到了。从南京坐汽车到芜湖，部队上只说这一去很久才能回来，连去哪里都不能透露。他一心想参加抗战，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誓死不当亡国奴，为了民族的兴亡，再苦再累，甚至流血牺牲都义无返顾。抱着抗日的信念，朱天赋和七八个人一同坐上了由芜湖飞往武汉的意大利菲亚特轰炸机，飞机上又冷又吵，几乎是半蹲在机舱里，到达武汉王家墩军用机场后，第二天就转乘福特客机飞往兰州，接着辗转途径武威、凉州、酒泉，最后到达了甘肃省的安西县。这里的条件相当艰苦，机场就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跑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苏联红军的志愿援华航空队，在库里申科大队长率领下来到我国，战斗机需转场乌鲁木齐、哈密、安西、酒泉、凉州，到达兰州，这段航程一天内就可以到达，然后再由兰州转入内地参战或者运输作战物资。
朱天赋在1937年到1939年这两年时间里，为援华的苏联空军提供了非常重要的通信保障。来自苏联的机型较多，有伊尔15、伊尔16、轻型轰炸机、重型轰炸机等，他每天早上六点钟就开始工作，通过加密的信号首先了解有多少飞机要飞经这条航线，同时把当地的气象信息、航线空域情况向新疆通报，再把新疆和甘肃的情况通报内地，以保证飞行安全。他在工作中非常仔细认真，随时保养维护设备，确保信号传送准确无误，因为他明白每一条信息都极为重要，这关系着飞机和飞行员的安危，是生和死的考验，还牵动着前方千千万万人的命运。正是由于他认真的工作态度和严谨的工作作风，才保证了大量的作战飞机顺利通过这条航线源源不断开往抗日前线，为前方作战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先后有700多位援华的苏联飞行员经由这一航线飞赴前线，参加了保卫南京、武汉、南昌、重庆、兰州等地的战役，先后共击落日机100余架，炸沉日军各种舰船70余艘。但也有200多位苏军勇士、包括库里申科大队长在内，就是在对日空战中牺牲在我国内地的战场上。时至今日，朱老先生仍教育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那些苏联英雄们。
两年后朱天赋的父亲病故，他是在三个月以后才得到的消息，未顾及奔丧，化悲痛为力量，依然坚守在岗位上为抗日做着艰苦的工作。后来朱天赋被调往兰州无线电总台任技术负责人，管理五套不同型号的电台，同时还要负责维修设备。例如美国造的新型200w发射机损坏了，他克服缺乏维修器材的困难，代用改造及时修好，为战时通信赢得了时间，节省了开支，保证了信息的畅通。他还抽时间，在昆明无线电厂对订制的大功率长波电台进行技术监督和测试，但设备经长途运输后损坏严重，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立即组织车、钳、铣工补做所有损坏的零件和组件，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全部修复，经实际航空导航测试，性能稳定可靠。在为援华苏联航空大队的导航中使用效果极好。
一时间，朱天赋在西北地区名声鹊起，他工作的地域已不只局限于兰州，整个甘肃甚至有时还要去宁夏检修设备，因为当时缺少高水平的技术人员，他每到一处都受到热烈的欢迎。由于飞行通信保障一时也不能中断，而当时地面交通条件十分恶劣，仅有少数运输卡车，因此他常搭乘空军单翼教练机飞往目的地做维修。他在兰州一干就是六年，从1939年一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当时西北的条非常艰苦，而工作任务又十分繁重，可以说朱天赋把自己最火热的青春、最美好的时光都献给了抗击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卫国保家的反法西斯战争。
重握电键，梦在飞翔——无线电波越洲洋
抗战胜利后，国内局势开始变得混乱，内战即将爆发，朱天赋实在不愿意看到中国人打中国人，更对当时国民党政府的做法不满，他想离开军队。在被调到济南的短暂过渡时期，主要是接受日本投降移交给我国的军用通讯器材和物资。此时，朱天赋又有机会重新参加因战乱搁置多年的业余无线电通信活动了，他联系到当地的ham张向勉/c6cm和郭树深等人，积极商议组织活动，这一时期他的呼号已经由xu8tn改为c6tn。1946年5月5日在他的倡导下成立了中国业余无线电协会（carl）济南分会，当时有会员十五六人，山东省无线电爱好者终于有了自己的组织。
1946年6月底朱天赋在老上级帮助下转到地方工作，进入总部在上海的中国航空公司，负责大型通讯技术设备的管理与维护。这一时期他还自己动手组装了导航电台。在中国航空公司工作的三年多时间里，有两年被驻北京分公司工作，这期间让他有机会结识并熟悉了北京的一批ham。朱天赋不仅以c7tn的呼号继续活跃在空中，他还利用业余时间为大家管理qsl卡片，他认真负责的态度至今仍让老朋友们难以忘怀。他常在下班后步行去送卡片，同时收集好卡片再转交上海由顾公林/cikc打包寄往国外。
图5.1947年c7tn发给w3evw的qsl卡片
1947年5月5日的五五节是中国业余无线电活动中规模最大的一次全国性的集体活动，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节日。作为北京分会理事的朱天赋忙前跑后，和会长郑观森及理事许道通等积极组织筹备，安排活动内容和通知会员。徐鸿瀛/c7hy从天津赶过来，由许道通陪同到北平广播电台录制文艺节目、并灌制成唱片，包括相声、河北梆子、歌曲、诗朗诵等，由朱天赋托中航班机带到南京总会，在五五节这天播放作为余兴节目，供全国的会员欣赏。为配合五五节活动，郑观森还特意组织大家参观了大型发射台的机房，让年轻的朋友们大开眼界。5月5日这天，在北京天坛公园有近百位新老ham来参加这次盛会，先由几位组织者发言，介绍活动内容，北京电信局天坛电台提供了天线、发射机、主备电源和当时还很少见的手提式扩音机，由朱天赋提供nc80型接收机和扬声器。郑观森值机与南京主会场保持联系，并与国内外业余电台进行了广泛的联络，同时也给一些刚参加协会不久的新会员进行了示范，让大家观摩了通联的完整过程，共同分享节日的快乐。很多当时的年轻爱好者后来都成了我国电子工业和通信事业的栋梁，从业余走向专业，为祖国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朱天赋等几位理事还从美国新闻处借来了一台移动式电影放映机，会后放映了电影，让更多的人看到了当时罕见的设备。这一天的活动安排得丰富多彩，给所有的与会者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次五五节活动成为我国业余无线电历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它划时代的积极意义，到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依然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
